妄想日和
約莫是傍晚時分,一棟位於高級路段的公寓大廈中,有些住家並沒有開燈。已經是秋末冬初,夜的布幕籠罩得快,這種時間若不倚靠人造光源,理當是看不清楚的。沒有亮起燈火的人家,應該都是全家外出去了,然而這些昏暗的人家中,有一戶,裡頭有個年輕女人。 「這樣就完成了。」輕輕將盤子放在鋪了餐墊的桌上,女人開心地笑了。 沒有開啟天花板上的照明,整間房子只靠牆上兩盞小燈勉強維持視線,昏黃的光照在精心布置的餐桌,光與影交錯之下,有種不真實感。 女人看了看,十分滿意地點點頭。盤內的沙拉連小番茄和菜葉都是她小心翼翼、分毫不差擺到最適合位置的,外觀美麗,味道更是不用說。桌上從桌巾、餐墊到餐盤的顏色都經過嚴格挑選搭配,一支支銀白金屬製的刀、叉、湯匙等等都被她擦得光可鑑人,幾乎能當鏡子照了。用來營造氣氛的燭臺也被擦得晶亮,和蠟燭穩穩地座落在桌子正中央。說到燭臺,那可是她花了好多時間挑選的啊。種類繁多的金屬材質、款式讓她煩惱了好久,最後才決定買下這個黃銅製的。放在桌上、插上淡粉紅色的蠟燭──啊!這畫面是多麼的美好! 接下來,就等他回來了吧! 想到那個男人,女人不禁笑了。他親愛的未婚夫到國外出差,從他搭上飛機的那一刻起,她對他的想念與日俱增,而今天,就是他回來的日子。 「他回來的時候,看到我,一定會非常驚喜吧。」女人開始忍不住想像起男人打開門,拖著行李箱進來的模樣。 當他的未婚夫走進他以為空無一人的屋子,低著頭拔出插在孔中的鑰匙,抬起頭,看見在裡頭等候的她,會先愣住,隨即透出狂喜。霏兒!他會這樣叫著她的名字,放下手中提的東西,對她張開雙臂。她會開心地迎上去,和他緊緊擁抱,然後對他說聲「歡迎回來」。 「餓了吧。」她會一邊這樣說,一邊替他將剛脫下的外套掛到一旁,「晚餐都準備好囉。」笑著告訴他,而他也會回以笑容,「是嗎,好期待哦。」他一定會這樣回答。 女人坐在餐桌旁,支著頭,不禁想到入迷了。 將行李箱等東西都先放置在一旁,「閉上眼睛,不准偷看哦。」用自認最可愛的聲音這樣告訴他,確認他閉上眼睛後,她會拉著他的手走到餐桌旁,然後快速地為燭臺上的粉色蠟燭點上火,再看了看整張桌子,確認一切都在最好的狀態後才會拍拍他,說:「可以張開眼睛囉。」 看到這一切的他會發出一聲驚呼,「這些都是妳做的嗎?」含笑不語,臉頰透紅的她會微微頜首作為回應,他又會給她一個擁抱,「真的,太謝謝妳了。」他會真摯的如此低喃,而她會輕輕推開他,撇過頭,不好意思地嬌嗔著你在肉麻什麼啊云云。 待男人坐定,她會拿出早在幾個小時前就開好、醒過的紅酒(她才不會笨到要喝前才開呢),將顏色紅潤美麗的液體注入擦得晶亮的高腳杯。藉著蠟燭的火光,透過玻璃杯子看,會見到令人醉心的紅──那仿若收成季到時最鮮艷飽滿的莓果之色,嬌嫩欲滴。兩人會各自舉起高腳杯,輕輕撞擊,清脆的聲音響在空氣中,然後啜飲一口,親愛的未婚夫必會為了此酒的絕妙口感而驚嘆。 明明只是想著,並未真的飲酒,女人卻好像有了些醉意。 一邊用餐,他們會一邊談論他出國期間兩人的生活。她會撒嬌般地抱怨幾個月見不到面讓她好生想念,而他會笑笑地說對不起啊讓妳擔心了,可能還會補上一句原來妳整顆心都懸在我身上啊真是不好意思這類讓她瞬間又羞紅了臉的話。 待晚餐進行到一個段落,紅酒也使兩人微醺,燭光營造的氣氛之下,他會玩笑般地走到她面前,對她伸出手,向她邀舞。 想到此,女人忍不住跑到掛在牆上的鏡前旋了一圈,彎腰,對鏡中的自己做了個邀舞的動作。 「Shall we dance?」 然後,她會紅著臉,羞赧地將手搭上,點頭答應。 「張太太!」 聽到叫喚自己的聲音,微微發福的中年婦女回過頭,看見熟識的鄰居便露出了親切的笑,「哎,這不是廖太太嗎,好久不見啦。」 提著菜籃,身型清瘦的廖太太笑著說:「對啊,好久不見了。我之前去美國找我小孩,上個禮拜才回來。」「這麼好哦。」「沒有啦,哈哈……」 寒喧幾句後,廖太太無意間瞥到旁邊一戶人家的大門,忽然想起幾天來的疑問,便開口:「張太太啊,這家現在有住人嗎?怎麼好久沒看到那位先生了?」 「哎,妳不知道啊?」張太太有些驚訝的說道,「他之前不是出國嗎,好像是八月的時候吧,然後就……妳知道嗎?大概兩、三個月前那場空難。」 「噢,知道啊知道啊,那時候新聞報得好大啊,聽說沒有人生還不是嗎,真慘……啊,難不成──!」 張太太遺憾地點了點頭,「對啊,不幸過世了。」 「噢,天啊。那時候不是還聽說他快結婚了嗎,有一次我看見他和那個女孩子,真的是郎才女貌耶。」 「那個女孩也很有心,人都走那麼久了還每個星期都回來,應該是來打掃的吧。」 「真是癡情哦。本來應該會很幸福的,沒想到現在……」 「對啊……可憐啊……。」 雙手像是搭在男伴身上似的前伸,女人獨自在飯廳和客廳間移動、旋轉著,眼睛深情款款地盯著那不存在的舞伴。音樂在空盪的屋子裡響著──那是她事前準備好的CD,為了在這種時候播放。 接近冬季了,從門縫透進來的風微涼,女人短袖的洋裝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但她並不在意,只是自顧自的舞著,臉上的笑容讓整間屋子洋溢著異樣的幸福。昏黃燈光映照下,牆上的電子鐘顯示著八月二十三日。 註:「日和」在日文中有「適合做某件事的天氣」之意,<妄想日和>意即「適合妄想的天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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